夜色寒重，母亲又再打开樟木箱，蜷伏在沙发翻阅那泛黄的信笺。从背后斜照的灯把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樟木箱在空气中透着刺鼻的汗酸味，沉浸在夜幕，母亲心里的茫然和夜色是相同的。

到底樟木箱透着什么玄机，它除了牵扯母亲情绪的起伏，也猛抽父亲的筋，教他暴跳。樟木箱一直是父亲与母亲婚姻生活失和的导火线，每每一打开，父亲压抑在心头的闷气，总是一发不可收拾，他不仅一次向母亲抗议∶“你要是对我一条心，就把这破箱子先砸了！”

尽管父亲在生闷气，母亲照例不亨声，她侧着头用木梳子一下一下刷着长发，蹩足气的父亲闹得凶时，索性夺门而去，彻夜不归。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，父亲与母亲卅年的婚姻，直教人觉得沮丧。

樟木箱与母亲有说不清的暧昧关系，把父亲气走后，母亲会缓缓转过身，像电影的慢格镜头，对着我说∶“别学妈妈，你要寻找真爱，有情人终成眷属。”

母亲只要提起父亲粗率又不解风情的一面，语气带着不屑∶“嫁如此男人，乃一种累赘。”

难忘师生恋

卅余年的婚姻生活，母亲仿佛走在感情的单行道，对父亲在淡漠中露出生疏，生活的大部份时间，连正眼也不瞄他，这教父亲很不是滋味。

那天下午，从同学会聚餐回来，热风吹得人醺醺然打瞌睡，家里冷清清的。很荒谬的，母亲准备有绪地坐在一角，主动与我攀谈，我从来没有听人专心听故事，但母亲微妙的神情，教人不禁惘然，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。与这张焦距放大的脸孔对视，我猛提了心跳，一时无法答腔。

母亲在感叹时间的飞逝，她掏了几封信，全是石沉大海的信件，原来樟木箱里是母亲的爱情，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端详她，母亲除了鱼尾纹多了，仍那么脆弱敏感。或者是一种心理补偿吧！

她年少疯狂的师生恋教她刻骨铭心，樟木箱的存在，让她有一种我们仍在一起的感觉。

外公凭着媒妁之言，把母亲嫁给父亲，是她心头一根刺，岁月和情感的确教母亲越陷越深，樟木箱随她到夫家，等于爱情也一同嫁进来。走不出过去，教母亲变相的消极，她脸上写满失去爱情的怅惘。

自从无奈和失望地回到现实世界里，母亲发觉她无法失去她的爱情，樟木箱乃母亲记忆的百宝箱，时空的着痕侵蚀不了它。有时，母亲会把一颗红豆夹在手掌，或躺或卧，总忍不住想起那青涩的岁月。

走不出痴情

母亲的师生恋曾引起骚动，那所谓的教师顶一头浓密的发，鼻子红通通，说起话来鼻音很重。上他的课总带着游戏的兴味，每每想起过去的种种，她的心就像张开的翅膀，向白云深处翩飞。

樟木箱的谜底被揭开后，我才开始明白，为何樟木箱是父亲心头之恨，原来母亲每一次打开樟木箱，就在感情上背叛他。

“我们爱得难分难舍，最后男的被迫辞职，女的下嫁于别人。”母亲轻描淡写地带过。

我腼腆的笑一笑，答不出来。父亲的情绪常来得又猛又急，原来母亲并不爱他，樟木箱蕴藏着母亲对另一个男人复杂的情感。

多年来，我一直无法解读母亲那深沉眼睛所隐藏的言语，我常怪责父亲的牢骚和无礼，现在我懂了，父亲其实是这三角恋的受害者。

父亲的不满，母亲的懊恼，这到底是什么婚姻？卅年蹙着眉，心事不断扩大的父亲，是用什么心情来包容一个感情出轨的母亲。

无可否认的，不协调的婚姻会把人掏空，多少次父亲看到樟木箱，浑身不自在，沸腾的血往上冲，想亲手把它给丢了。母亲的泪水会答答落下，头低下去，不断央求。父亲深深吸一口气，板着脸走了。

这卅年来不断上演的画面，我全懂了，伏在桌上呜呜哭泣的母亲，因走不出痴情，让婚姻摆脱不了愁苦，母亲未免太执着于爱。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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