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刚当然记得那位江女士。一位被邻居称为“怪女人”的老妇人。

蒋刚不认为江女士怪，事实上他认为江女士“温文儒雅”，只是她的衣服装扮与时代脱了节，这种独特的打扮的确令蒋刚难忘。他不会时时想起她，只是偶而会想起她，尤其听到老上海时代曲的时候。

蒋刚欣赏江女士“不怕时间流逝”的独特作风，在听到江女士去世的消息时，他确实吃了一惊，虽然她已经70余岁了。

蒋刚与江女士无亲无故，他只是一年前服务江女士，为她的一架老钢琴调音。

江女士当时致电琴行询问，琴行的人就介绍了蒋刚过去。蒋刚乍见一名老妇人，好像从50年代初走出来，心中惊异又有点好笑。

蒋刚很快发现江女士的风度优雅，如50年代的人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了。江女士屋内装设也一如50年代初，江女士整个人就生活在这个50年前的时光中。明显的，是她特意营造的。

蒋刚一看到那架老钢琴也吃惊不已，这是一架全手工制造的钢琴，雕工精美，是史氏父子公司制造的名贵钢琴，这钢琴本身就是一架古董了。

蒋刚认得这款钢琴就是30年代末的产品。

江女士微笑承认∶“小蒋，你眼光好！这是昔日一名白俄贵族千辛万苦带到上海，后来有一个人见我喜欢，费一番功夫向那名白俄买下，然后从上海运到南洋来给我。”

江女士带点黯然∶“我是从上海搬到南洋的。”

蒋刚认为那人就是江女士的亲密伴侣∶他顺口问∶“那个送你钢琴的人呢，他也从上海来了吗？”

江女士神色黯然摇头，半晌才说∶“不，他去世了。那时局势很乱，他是个──重要人物不可能来。”

她对蒋刚凄然一笑∶“小朋友，你没有猜错，他是我的亲密伴侣，不过在我南来时，我们已经分手了。”

长痛不如短痛

蒋刚说∶“啊，负心人！”

江女士却微笑为他辩护∶“不，他一直爱我。但我们不可能结婚。他是个名人，而且已有家室。”

她轻声说∶“是我建议早点分手，我不想大家痛苦。”

或许因为江女士孤独已久，生命与生活都寂寞，也可能她与蒋刚投缘，当他是儿子，两人相处得很好。

蒋刚不仅为她的名贵老钢琴调音，还把这钢琴好好修理了一番，费了不少功夫。因为江女士说不急，蒋刚也想慢工出细货，有时他隔两三天才去，结果也花了个多月才把钢琴复新完毕，江女士也满心欢喜地称赞∶“就和我当年收到时那么漂亮，音色也那么美。”

蒋刚笑说∶“我太太很羡慕你有这架钢琴呢！”又加多一句∶“她教小朋友弹钢琴。”

江女士即时笑说∶“带她来，带她来！我也想见你太太，她一定很可爱。”

蒋刚傲然说∶“是的，我们很相爱。他父母反对我们结婚，嫌我穷，但我太太阿欣却一点也不拜金。”

江女士赞叹∶“那就更可爱。”

蒋刚带着凌欣去拜访江女士。3个人言笑若欢。凌欣热情爽朗，很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与好感，结束拜访后，凌欣知道江女士的往事比蒋刚还要多。

江女士回中国

凌欣告诉丈夫∶“江女士和那位先生有一段苦恋。某先生很照顾她，她南来的生活，一直都是靠变卖以前某先生送她的珠宝，当然她必须简单的生活……”

凌欣又说∶“江女士一直穿着50年代的衣裳，因为那是她一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光，那时她与某先生热恋。她说就因为某先生真心爱她，她也一样，所以她不能让某先生牺牲社会地位与事业。”

凌欣继续说∶“江女士没有告诉某先生她会去何方，人们都以为她去欧洲，但她选择来南洋，因为四季如春没有寒冬之苦。某先生后来打听到她到了这里，就特地把这架钢琴海运过来。江女士猜到某先生会余情未断追着来，结果他来不了，因为那时局势很乱，他是个将军，在战乱中死了。江女士隔了几年才知道噩耗，但她也不能回去了。”

凌欣轻叹∶“最令人难过的是，某先生死前写了一封信给江女士，来不及寄出就死了，这封信落在他发妻手中。战乱过后，某先生的发妻也死了，奇怪她倒未毁掉那封信，结果被好心人发现把它投邮。

凌欣说∶“江女士说她收到那封信哭了几天几夜，是伤心但不是痛苦，因为这封信让她知道某先生从未停止爱过她，一直要照顾她。这封信，某先生还提及为什么千山万水把这架钢琴不嫌麻烦的送来给她。”

蒋刚笑说∶“也许那架钢琴内藏有金条，江女士就靠变卖黄金度过日子。”

凌欣娇嗔白丈夫一眼∶“你越来越财迷心窍！”

蒋刚笑说∶“这不是要谢谢我的岳父岳母长期薰陶吗？”

凌欣轻叹一声∶“我也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江女士，她说我没错，还赞我有慧眼呢！”

蒋刚笑∶“慧眼识英雄，我就是英雄！”

后来他们每个月都去拜访江女士……四个月后江女士说她一定要回去中国一趟，因为她已打听到某先生当年落葬之处，她要在有生之年去祭拜他，却没想到她一去不回……
（三之二、明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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